基蘇木的那只小獵豹,此生還好沒錯過
它再在動物園里待下去,就會如同于一個衰敗的老人了。
它童年的時候,真沒想到自己命中注定要在籠子里關這么久。要被人教化,要掌握一些足以牽動別人的表情,要美其名曰是人類的朋友,要不去計較尊嚴差一點全沒有掉。
在它最孤獨的時候,在籠子外面與它默默相對的是它的黑人朋友
這是一個特殊的生活環(huán)境,因而產生了特殊的視野。那只獵豹知道人們是因為旅行來到這兒的,它多想跟著某一個人,出去旅行一次。
它被黑人飼養(yǎng)員喂大,是一只聽過黑人姑娘歌唱的獵豹,它的情感、思維和智慧都是黑人營造的,它只對最信任的那個黑人張開炬光的眼和溫柔地伸出過手臂。
它是錙銖必報的,哪個黑人給它洗澡是稍微沖洗一下就完事哪一個卻是一根毛發(fā)一根毛發(fā)地洗,它便是會用一絲不茍和毛里毛糙的態(tài)度去回應。但它對這些黑人朋友做不到無動于衷。在它最孤獨的時候,坐在籠子外面與它默默相對的就是它的黑人朋友。
獵豹的身上會有像刀砍過的一樣的疤痕,這些就像是為了抵制和平而生的。你要是用放大鏡去仔細看,會發(fā)現它們那么寂寞又那么深情地烙印在獵豹身上。
它匍匐著、匍匐著,盡量不讓一部分在延展一部分在萎縮的疤痕在人類的心里留下記憶。它知道,每一個人心里,都充滿了對和平生活的期許,因此他們的探究會很唐突和武斷。
的確很唐突,當我看到這些異常清晰的疤痕我就一直在注視著——我覺得這些傷疤之間常常在高聲對話,它們總在撕開它的過去,它們會說這獵豹從前住在哪里,是深山里還是巖石附近,與哪一種動物結下過怨憤,怎樣獨自熬過那些血點斑斑的夜間。
這只獵豹的童年生活是在kakamega小鎮(zhèn)和維多利亞湖邊度過。Kakamega是位于赤道北邊30千米的一個小鎮(zhèn),地域內有大面積的熱帶雨林,森林里有很多古樹和奇怪和名貴的鳥類。維多利亞湖是非洲最大的淡水湖和世界第二大淡水湖。
它小時候,常常很投入地聽各種鳥唱歌和望著維多利亞湖的湖面、看人們以不同的姿勢在湖上劃船。
它的傷疤們議論著說:它總是很投入,好奇人怎么稱呼對方,想要弄明白為什么有的人劃船劃得著急有的人卻不著急……這樣的投入是不是體驗熱鬧的另外一種方式。
在基蘇木這個城市,沒有我們國家那種長長的弄堂,也沒有俄羅斯郊外的電氣列車和黑色籬笆,更沒有智利海岬上的詩人的家。它只有一只獵豹,比藍寶石還藍的眼睛,誰也不應該碰的獵豹的牙齒,還有它在保護區(qū)奔跑時很輕很輕的聲音。
比起針尖大的傷痕,它更喜歡偶爾一次痛得動彈不得
基蘇木是肯尼亞一座著名的城市,舊名“佛羅倫薩港”,不但是這個國家的第三大城市,還是西部經濟和交通中心。
它是咖啡、玉米、花生集散市場和漁業(yè)中心,城市里的工業(yè)有魚類加工、棉紡織、制糖、釀酒等。這只獵豹的祖輩習慣生活在裂谷、懸崖和草原附近,它的家族曾經是在一片草原上。
而它的性格有點和別人不一樣,它喜歡發(fā)呆,而不喜歡捕殺野豬和羊群。那些野豬肉和羊肉飄香的夜晚,它會跑到部落的生活區(qū)旁看人們在酒后跳舞。它顯然是喜歡靜的,于是后來當它遇上一個在基蘇木開酒店的印度人,將它抱起來帶到維多利亞湖邊生活的時候,它故意裝作餓昏了被他抓住。
那時候它只有四個月大。后來它長大了,突然咬傷了一個孩子,于是被帶到基蘇木的自然保護區(qū)里。
它剛到保護區(qū)的時候,原有的獵豹串通了要算計它,好在它看穿它們的把戲,把對手逼得逃竄回自己的地盤。它雖然贏了,但腿上因此拉開了一條大口子,一個大腳掌斷了爪子,血肉模糊。
不過比起針尖大的傷痕,它更喜歡偶爾一次痛得動彈不得。
它所在的保護區(qū)叫桑布魯國家野生動物保護區(qū),是一片占地面積165平方公里的干旱灌木林區(qū)。這個保護區(qū)和安博塞利、馬賽馬拉被合稱為野生動物攝影師三大夢想之一。
枯木巨巖、藍天白日、動物之間的廝打和對抗,總是有人在它身邊旁敲側擊,又總是有人在它耳邊添油加醋,可它只想保持安靜。
后來有一次它被一頭獅子粗暴地咬了,遭遇了一場無妄之災,傷到了脊椎,保護區(qū)的監(jiān)督官發(fā)現它憂郁的性格,又因它是一只很年幼的獵豹,便把它送到動物園。
它從此就二十四小時待在籠子里了。
離開基蘇木的那只獵豹,夜晚似乎也漫長了起來
籠子里的生活很寂寞,它一開始一瘸一瘸地到處跑,后來因為沒有獵物和觀眾便誠心誠意地躺在那兒,等獸醫(yī)來給它看病,等攝影師來給它拍照,等飼養(yǎng)員來給它擦眼淚。
是出于人和野獸之間天生的恐懼感吧,我在飼養(yǎng)員的保護下去接觸它,慢慢走近,并沒有快樂和興奮。我用語言和它交流,然后又試著用感情……而它,至多是由原先倉促望我的樣子陷入了短暫的寂靜。
既然沒有防線,它也就不對我打謎語了:在紛繁的來人里,它嫌棄我太嬌嫩。
它從來就不是一只內心紊亂的獵豹,所以它不會包庇我的哀柔和嬌嫩。
它相信棕熊相信蟒蛇卻不能相信我,可能是因為我已經走過了太多的鬧市和集鎮(zhèn),可能是因為我聽過了勢不可擋的流言和蜚語,可能是因為我的同類捕殺它們用它們的牙齒做首飾和殺死它們來獲取一張完整的獵豹毛皮。
是因為上天還沒有真正錘煉過我,而它又不忍心為我布設下一個殘酷的眼神。
對我這樣的人,太殘酷是錯,太憐愛是錯,它便只是很萌地在我面前翻跟頭。它笑起來的時候,嘴角會有偌大的波紋。你膽怯地撫摸它,它反過來用一種野性來撼動你。
它身上的斑點就像小朋友臉上的雀斑,它有幾秒鐘會故作嬌嗔地把頭安放在你的手上,像是那幾秒鐘它可以把自己的思想托付給你。
而對它來說,那思想簡直是一種苦難,令它的眼里藏著別的獵豹沒有的一小片月光。
它太有思想了,所以它至今還沒有選中一個可以私奔的人,也沒有機會接受一個花花世界中的人的引領。
它有一種“生于安樂、死于安樂”的淡定。它時而是溫順的,但更多的時候那種溫順會停頓:好像它會統治你,會讓你的文雅和你的靈魂分離,然后一點一點地攀纏住你的文雅。
我在籠子外觀察它的時候,發(fā)現它會像人類做操一樣做著一些動作。它好像還會分飾兩角,自己扮演媽媽和孩子,一面做著不聽話的野孩子樣,一面像媽媽東張西望地想著自己的孩子到底想去哪里。
它的生活是比較規(guī)律的,通常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原來生活在Kakamega森林里它會和家族里的其他獵豹一起早晨五點前后外出覓食,午間休息。
它的母親和其他四五個兄妹養(yǎng)成了睡覺時每隔六分鐘就要起來查看,看周圍有什么危險。當它們都在睡覺時頻頻醒來,它的沉睡顯得如此突兀。
自從它被關進籠子的那一天起,它開始學習和景區(qū)飼養(yǎng)員和攝影師親密互動,它的兇猛一面便改成了賣萌的一面。它想到自己從前在維多利亞湖邊對人類的好奇,現在它和人的互動并不是出于好奇或信任,而是因為厭膩。對完完全全一個人的厭膩,對骨髓里對親人的思念的厭膩,對一日三餐標準化的食物的厭膩。
當我在基蘇木的維多利亞湖邊,從心理學的角度去分析一條當眾被開膛破肚的湖魚,然后我忍不住用哲學的方式去揣度那只動物園里的獵豹——生命對它的意義是不是尚且茍活。
會不會動物園里的動物也會有一片屬于自己的公墓,并且那些墓碑上只寫兩件事:一是它們失去自由的年月,而是真正失去自我的年月。
現實中可能是不能達到了,那只獵豹重獲自由……而在小說里我卻能為它寫這樣一段結尾:后來,它找到了那條通往草原的小路,在一個沉重的黃昏,它走出了鋼鐵鑄的門,遠離了所謂文明的這片天空。
基蘇木的那只獵豹,此生還好沒有錯過。它不健壯、不自由;而我健壯、自由,比他多的卻也只有青春血汗和漂泊動蕩。
貼士:基蘇木是肯尼亞第三大城市,適合1-3;9-12月份去旅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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