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1年,他跟隨著玄奘的腳步,找到了失落千年的曷勞落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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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玄奘在《大唐西域記》記錄了一個故事:一座名叫曷勞落迦的古城在“怠慢”了一座凌空飛來的佛像和一個禮拜佛像的羅漢后,消失在漫漫風沙之中…
這個故事的因果關(guān)系太過于迷離玄秘,以至于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人們難以辨識它的真實性。
然而,在玄奘寫下這個故事的1000多年后,這個傳說中滿是珠寶、消失在風沙中的古城,被找到了……
失落的曷勞落迦城
公元643年,玄奘在遍歷印度之后踏上了回國的路程。他翻越了帕米爾高原,取絲綢之路南道,在塔克拉瑪干南緣的于闐國,也就是今天的新疆和田一帶停留了很長一段時間。
玄奘似乎很喜歡這個地方。在他的書里,他說于闐國“氣序和暢,飄風飛埃,俗知禮儀,人性溫恭,好學典藝,博達技能。眾庶富樂,編戶安業(yè)。國尚音樂,人好歌舞?!?/p>
而對于和于闐國相鄰的疏勒國(今喀什),玄奘的印象是“人性狂暴,俗多詭詐,禮義輕薄,學藝浮淺。其俗生子,押頭匾匣,容貌粗鄙,文身綠睛?!?/p>
短短幾十個字,雖然多貶抑之詞,但也可以看出喀什人的鮮明特點:這里的人生了孩子喜歡把頭壓扁,喜歡文身,并且這里的人有著綠色的眼睛。
如今你很難看出和田與喀什有什么不同,如果非得說這兩個地區(qū)的不同的話,那就是喀什比和田更繁榮。
或許是因為于闐國在玄奘到達的當年,佛教氣氛比疏勒更深厚,人民更虔誠,并且因為信奉的是大乘佛教(疏勒為小乘),與玄奘所信奉的教義相同的緣故吧,玄奘筆下的于闐,是一個祥和美麗的地方。
佛教石窟群沿絲綢之路傳入圖
玄奘說他來到于闐國媲摩城時,看到城里有一座雕檀立佛像,高二丈余。
他聽當?shù)厝苏f佛像很是靈驗,凡是有病痛的人,只要依照自己身體的病痛處將“金薄”貼在佛像身上相應的部位,病痛立除。
當?shù)厝烁嬖V玄奘,說這座佛像原來并不在媲摩城,而是在于闐國北面一個叫做曷勞落迦的城中。
佛像是在佛去世后,凌空飛來降落在曷勞落迦城的,但當時城里人并不信佛法。后來有一個外來的羅漢禮拜此像,國人甚為驚駭,跑去報告了國王,國王下令用沙土噴灑這個羅漢,于是羅漢“身蒙沙土,糊口絕糧”。
在眾人瘋狂行動之時,曷勞落迦城中只有一人懷有惻隱之心,每當心中不忍時,這個人便常悄悄地禮拜這尊佛像,并悄悄地給羅漢吃的。
一天,羅漢決定離開這里,對這個人說,此后第七日,當會天下塵暴,填滿此城,所有生靈都會毀滅,你應該早做打算離開此城。說完,羅漢突然之間便不見了。
此人忙將羅漢的預言告訴親故,但所有聽到這話的人,都不相信,還嗤笑于他。
第二天,大風忽發(fā),吹去地上的積壤,天上突然開始下珠寶,人們更加不信了,在紛紛搶珠寶的同時,還咒罵著那個人。
只有此人明白,事情不好了,便偷偷開了一條孔道,到城外找了個洞鉆進去。到了第七天,果然“雨沙土滿城中”,曷勞落迦城一夜被沙土掩埋。
那個僥幸逃出的人,來到媲摩城,曷勞落迦城的佛像也隨他而來,人們從此供養(yǎng)佛像,不敢再遷移。
此后,曷勞落迦城變成了一個大沙丘。諸國的君王,異方的豪俠,多有人想接近這個城址,去挖掘里面的寶物,但每一接近,便“猛風暴發(fā),煙云四合,道路迷失”。
不信佛的曷勞落迦城永遠被埋葬在沙漠里了,從此再也沒有人能夠接近它。
這個寓言般的故事自它寫出后的一千多年,沒有人去考證它是否真的存在。
它只是一個訓誡人們要信奉佛法的故事嗎?如果那個落滿珍寶的曷勞落迦城真的存在,那么它在哪里呢?人們憑什么線索可以找到它?
天降沙塵,一夜之間埋沒一座城池,埋沒所有的人和生命,這聽起來多少有些離奇。但是如果我們把這個神奇的故事和今天塔克拉瑪干發(fā)生的故事相比較,或許這個故事并不夸張。
這個故事發(fā)生在一千多年前的于闐國媲摩城北部。
打開地圖,我們可以看到,在塔克拉瑪干南緣,昆侖山的崇山峻嶺之下,有許許多多的河流沿山而下,但這些河流中的大多數(shù)在流出大山后不久就被沙漠吞噬了,只是在昆侖山前形成了一小塊一小塊的綠洲。
因為河流的弱小,它們養(yǎng)育的綠洲也很小,在龐大的沙漠面前,它們只是一塊塊小小的綠色飛地,一片一片被沙漠分割,支離破碎。
塔里木河流域圖
但有兩條河在這些短小的沙漠河里可以稱為“大河”, 它們從冰雪的昆侖山出發(fā),剛剛誕生于冰川的水,如絲緞般閃亮,如寶劍般寒冷。
它們是克里雅河與和田河。
這兩條河從昆侖山上下來,一路并轡而行,一直向北,切入赭黃的沙漠,在一座座黃沙的巨獸間左沖右突,不斷被沙漠消耗吸干、消散殆盡,但仍前仆后繼,最終劈開了沙漠。
一個大大的“幾”字形成了。兩條河徹底改變了塔里木盆地的地理景觀,“幾”字之外是大片大片的高大的復合型沙垅,“幾”字之內(nèi),是人類的生命家園。
但是,沙漠報復性地沖進“幾”字圍欄,在兩條大河的河道上盤踞,這里最終成了文明的墳場。
兩河護持的文明如曇花般驚艷一放,然后歸于寂寞。
塔里木河流域的綠洲
沙漠把它掩埋得太深了。
自19世紀末到今天的一百多年里,世界各國的探險家、考古學家就在兩河之間反復地尋找考證。
一次次的發(fā)現(xiàn)證明,上自新石器時代下至公元八九世紀的長達數(shù)千年的時間維度里,許多文明在這里生長、繁衍、消失、埋沒。
唐玄奘講的那個曷勞落迦城的故事,并不僅僅是一個寓言,而是在沙漠里發(fā)生了一次又一次的真實故事:
許許多多的城池像曷勞落迦城一樣繁榮過,也像曷勞落迦城一樣遭遇悲劇命運——被沙漠埋藏。
斯坦因的尋找
唐玄奘去世一千多年后,世界上誕生了一個人,這個人通讀了唐玄奘的《大唐西域記》,他相信這本書里所寫故事大多是真的,他產(chǎn)生了一種不可抑制的沖動:去東方找到這些故事。
他就是英國考古學家斯坦因。
當斯坦因行走在昆侖山下唐玄奘曾經(jīng)走過的路上的時候,他心中默念著他讀到的故事,他感覺到他并不是獨自走在這條古老的大道上,而是有一個人在陪伴著他。
這個人就是唐玄奘。他在他的日記里親切地將玄奘稱作“我們的長老”,他要到沙漠里去發(fā)掘那些“我們的長老”提供線索的秘密。
1901年,斯坦因在當?shù)鼐S吾爾族向?qū)У膸ьI(lǐng)下,闖進了塔克拉瑪干的和田河和克里雅河周邊的沙漠。
在這里他找到了一個叫“丹丹烏里克”的古代遺址。進行了一系列的考古發(fā)掘之后,又“橫過沙丘踉蹌向東”,在克里雅河下游古木參天的兩岸、在雜亂的蘆葦叢中用斧頭劈開一條路。
用3天的時間到達克里雅河畔的另一座古代遺址,這個遺址當?shù)厝朔Q為“喀拉墩”,意思是“黑沙丘”。
馬爾克·奧萊爾·斯坦因(1862-1943)
這就是《大唐西域記》里寫到的曷勞落迦城!這就是那個一夜之間被沙漠埋掉的城市——喀拉墩!
在考古學家的考古鏟下,這個看似荒誕的故事逐漸呈現(xiàn)出它真實的面貌。
1959年9月,新疆博物館南疆文物普查隊成員李遇春、克里木·霍加、阿合買提·阿吉等十一人,找到了喀拉墩遺址,這是新中國成立以后考古學家第一次來到這里。
此時距離上一次的考古探訪已經(jīng)半個世紀之久。他們在這里發(fā)掘清理了兩組房址,發(fā)現(xiàn)屋內(nèi)有矮坑、燒火灶,還出土了一些陶器、木器和紡織物。
1985年,考古學家殷晴發(fā)表了他對喀拉墩遺址的考證結(jié)果,他在論文中指出這就是玄奘所記的曷勞落迦城!
這座城被沙暴埋沒廢棄的時間大約是公元7世紀初,也就是說,當唐玄奘聽到這個“一夜沙暴埋城的故事”時,這座城剛剛被埋沒不久。
喀拉墩佛寺遺址
等到1990年新疆克里雅河及塔克拉瑪干科學探險隊的考古學家吳州、黃小江再次來到這里時,發(fā)現(xiàn)這里的環(huán)境已經(jīng)和斯坦因的描述大不相同:
古河道地下水位下降,植物衰敗風蝕嚴重,而喀拉墩古城基本被沙塵埋沒。但房屋建筑的朽木還是從沙丘下頑強地露出來。
而且,只要是露出的地方,就有遺物和動物碎骨散露。整個遺址呈條狀分布在河岸的一級階地上,長約6公里,最寬處約4公里。
經(jīng)對采集的木建筑構(gòu)件進行C14測定,數(shù)據(jù)為距今2684年(誤差正負108年);房屋墻內(nèi)蘆葦距今2133年(誤差正負27年)。這說明這個城址在公元前2世紀的時候就已經(jīng)存在了。
1993年,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的考察隊再一次造訪了這里,喀拉墩給不懈努力的考古學家一個大大的回報:在一面有著最古老建筑樣式的佛寺坍塌的墻壁上,出現(xiàn)了一些殘破的壁畫。
這些有著橘紅、紅、黑色的泥壁殘片,被考古學家用現(xiàn)代手段仔細地拼接起來:一張飽滿而慈悲的臉龐出現(xiàn)了。
這是一張佛的臉,這也是中國目前最早的一張佛的臉。
這尊佛側(cè)著3/4的臉龐,眼睛低垂著注視下方。他是佛初到中國時的樣子,還沒有被中國人的審美觀改變過——是純粹的犍陀羅式:
有著一張希臘人的面龐,高而窄的額頭,鼻子一直與額頭相接,緊密卷曲的希臘式頭發(fā)。他穿著通肩的袈裟,交腳坐在白色蓮座上。
這一發(fā)現(xiàn)無疑證實了玄奘所記的那個傳說。沙漠里的曷勞落迦城,是佛法初傳的地方,那里有最早的佛教遺跡。
那座被考古學家編號為61的佛寺遺址,位于古城的東南,它是經(jīng)典的“回”字形:
佛像在回形的中央,那是一個邊長2米的中心塔,中心塔之外是間隔1.5米的回廊,廊壁和中心柱的壁上都繪滿了壁畫。信徒們沿走廊旋轉(zhuǎn)禮佛……
喀拉墩遺址出土佛像陶范
這是中國現(xiàn)存最早的佛寺,其中的佛像也是中國最早的佛像。
盡管有了一百多年的探險與考察,但這里依然是一個安靜而落寞的地方,到達過這里的人也屈指可數(shù)。
對這一地區(qū)的認識到現(xiàn)在為止還遠遠沒有結(jié)束。許多遺址還埋在厚厚的沙土之下,里面有什么樣的秘密無從得知;
沙漠里常常風吹沙走,不斷地有新的遺物暴露出來,或者盜墓者挖掘之后扔下的零零碎碎,考古學者會緊急前往進行搶救性發(fā)掘。
和田河和克里雅河養(yǎng)育了這些文明,最終也埋葬了這些文明,盡管文明已死,但當扒去沙子重現(xiàn)于世的時候,它們依然鮮活如初。
一個又一個沙漠古城,從沙漠邊緣一直沿著河流排向沙漠中心,它們是達瑪溝遺址、丹丹烏里克古城、瑪堅勒克遺址、熱瓦克古城、喀拉墩古城、麻扎塔格戍堡等,它們像是一串項鏈,向沙漠縱深處排列。
那么,是什么時候,發(fā)生了什么樣的變故,使這里的文明被湮沒,人類被驅(qū)逐?或許揭開沙漠地理的演變過程,能夠找到一些有關(guān)失落文明的蛛絲馬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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