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2020︱舊石器考古：以“石”為基，回望來路探起源
2021年的新年鐘聲敲響之時，世界各國政要的新年致辭不約而同地提到，新冠疫情導致2020年成為人類歷史上最艱難的時段之一。在痛苦焦慮繼而奮斗克堅、充滿希望之余，天災還是人禍、人類未來命運如何、怎么與自然和諧相處等并不新鮮的話題，被重提并熱烈討論。
地球是人類的家園，但隨著文明的出現和擴張，人類不自覺地認為自己是這個家園的主人。數百萬年漫長的人類演化歷程相比于地球的生命是短暫的，人類組成而非主宰地球。借古鑒今，探究人類與地球相處的歷史和模式，對于未來意義非凡。疫情沒有打斷考古研究探尋人類歷史的腳步，2020年的舊石器考古，繼續(xù)平凡而精彩。
苦寒的東北地區(qū)，舊石器時代人類的足跡并不鮮見。2020年的舊石器遺址，包括洞穴類型和曠野類型。北山洞遺址為黑龍江省大興安嶺地區(qū)的一處洞穴遺址，文化遺存分屬六個文化時期，從舊石器時代晚期延續(xù)至鮮卑早期，以史前時期為主。為探索大興安嶺地區(qū)狩獵采集者的活動特點和生計方式提供了基礎性認識。內蒙古自治區(qū)呼倫貝爾市扎賚諾爾區(qū)的蘑菇山北遺址發(fā)現舊石器時代晚期砍砸器和刮削器，形體普遍較大。四分場遺址位于黑龍江省遜克縣，調查發(fā)現細石核、細石葉、石葉、兩面尖狀器、端刮器、錛形器為石器組合，屬于典型的以石葉、細石葉為代表的工業(yè)類型，年代為舊石器時代向新石器時代過渡階段。
河北泥河灣盆地因持續(xù)數百年萬年的舊石器考古學文化序列和豐富多樣的舊石器時代遺存被譽為“東方人類的故鄉(xiāng)”。2020年新披露的發(fā)現集中于盆地西側，南坡遺址埋藏于桑干河二級基座階地前緣，是泥河灣盆地目前發(fā)現的地理位置最靠西的細石器文化遺址，細石核均為船形石核且修整底緣，個體較小，為典型的“細石器文化傳統(tǒng)”，年代為舊石器時代末期。同樣位于大同的墅城遺址也埋藏于桑干河二級階地，試掘發(fā)現遺物181件，兩個文化層分別為典型的細石器文化和小石片石器工業(yè)，年代為舊石器時代晚期。
天津地區(qū)舊石器考古的空白自21世紀初被填補以來，新發(fā)現不斷。朝陽洞遺址位于天津市薊州區(qū)，是天津考古首次發(fā)現的有明確原生層位的舊石器時代洞穴遺址，年代初步判斷應為舊石器時代中晚期。陜西西安東郊發(fā)現舊石器時代晚期早段的沙河溝遺址，器類有刮削器、尖狀器、雕刻器、石鉆、石錘等，文化面貌上是中國華北地區(qū)石片—小石器文化的傳承與繼續(xù)推測，年代約為距今7～3萬年。
天津朝陽洞遺址 圖片來自：王春雪
配合南水北調工程實施開展的搶救性考古調查與發(fā)掘，促進了漢水流域的舊石器發(fā)現與研究。大土包子遺址位于湖北省丹江口市均縣鎮(zhèn)，出土石器包含以砍砸器、手斧為代表的大型工具制作體系，以及以刮削器、凹缺器為代表的小型工具制作體系，年代推斷屬于中更新世早中期?？幽线z址位于河南省淅川縣丹江口水庫淹沒區(qū)，發(fā)現豐富的石制品和少量動物化石，根據出土遺物推測遺址的性質為短期活動營地。周家坡遺址位于湖北省十堰市鄖縣安陽鎮(zhèn)，埋藏于漢水支流龍門河右岸第二級階地，石器類型以砍砸器為主，其次為刮削器，手斧只有1件。二者年代推測遺址屬更新世晚期。
除此之外，南方的湖南和廣東均有舊石器時代晚期至末期考古研究的重要成果。十里崗舊石器遺址位于湖南省常德市澧縣澧東鄉(xiāng)十里崗村。文化遺存埋藏于澧水左岸二級階地的上部覆蓋堆積。發(fā)掘出土石制品包括礫石、石錘、石砧、石核、石片、工具和各類廢品，主要為小型和微型，工具組合以片狀毛坯為主的刮削器占絕對優(yōu)勢，可歸屬于小石片石器工業(yè)傳統(tǒng)。年代測定距今約3萬年左右，空間分析表明遺址為一處舊石器時代晚期的臨時營地。廣東省英德青塘洞穴遺址遺址發(fā)現有連續(xù)多層的文化堆積，探方出土以及地表采集了大量礫石制品、種類豐富的動物遺存、以及若干件早期陶片，為探討中國嶺南地區(qū)與東南亞大陸地區(qū)晚更新世晚期至全新世初期的礫石石器工業(yè)之聯(lián)系提供新證據。
除了考古發(fā)掘，田野調查工作也填補多地的舊石器考古空白。通天洞遺址是新疆近年來最為重要的舊石器考古新發(fā)現，在阿勒泰地區(qū)開展的專項調查、新發(fā)現和復查遺址6處，包括以勒瓦婁哇技法為突出特征的莫斯特工業(yè)和以壓制法為主要技術的細石器工業(yè)兩種文化面貌。東北地區(qū)則在黑龍江穆棱河流域、牡丹江—綏芬河流域以及吉林東部地區(qū)調查發(fā)現一批新的遺址，年代從舊石器時代晚期至舊新石器過渡時期。文化面貌包括石片時期、石葉、細石葉等。山東寧陽、棗莊均實施舊石器考古專項調查并取得突破，寧陽的新發(fā)現證明了汶、泗流域存在典型的細石器文化，棗莊則發(fā)現了石片石器和細石器兩種文化傳統(tǒng)，均屬于舊石器時代晚期。
山東新發(fā)現細石器 圖片來自：李罡
以田野考古收獲為基礎的研究是探索遠古人類生存、演化模式的最重要手段。2020年的舊石器考古研究涵蓋了基礎材料研究、技術研究、專題研究、理論探索等幾個方面。
甘肅隴中盆地、河南鄭州地區(qū)、寧夏水洞溝地區(qū)均是近十幾年來開展持續(xù)、系統(tǒng)考古研究的區(qū)域，2020年相繼發(fā)表了重要的研究成果。水洞溝遺址是中國經過最為系統(tǒng)發(fā)掘、研究的舊石器遺址之一，因其出土較多具有歐洲舊石器時代中晚過渡期特征的石制品而受到國內外學者的廣泛關注。牛東偉、張佩琪等分別對水洞溝遺址第7地點和第2地點出土的石制品材料進行了深入研究。第7地點出土石制品的技術分析為水洞溝遺址區(qū)技術演化序列的構建，尤其是探討似勒瓦婁哇技術在該地區(qū)的存續(xù)時間，以及為不同技術體系的時空提供新的材料和參考。第2地點2014年出土的石制品整體文化面貌表現為典型的中國北方簡單石片技術傳統(tǒng)并有著較低的石核利用率。
徐家城遺址位于甘肅省隴中盆地莊浪縣，埋藏于水洛河第二級階地前緣上覆的馬蘭黃土中，2020年出版了階段性發(fā)掘和研究報告。通過對石制品進行應用原料分析、打制實驗、技術分析、原料最小單元、拼合分析，對遺址的原料采集和利用策略、石制品技術、形成過程和技術組織等方面進行了分析。徐家城遺址的綜合研究為隴西黃土高原晚更新世古人類的技術演化和適應研究提供了新材料，也為了解晚更新世東亞北方地區(qū)古人類行為的變化和適應模式提供了新視角。
近10年來鄭州地區(qū)的一系列發(fā)現、發(fā)掘、研究取得了豐碩成果。登封方家溝和新鄭趙莊兩處遺址的發(fā)掘報告2020年相繼出版，同時近年來發(fā)表的鄭州地區(qū)舊石器考古的研究文章也結集出版。趙莊遺址遺物的空間分布特征可能指示了類似原始宗教崇拜的觀念。方家溝遺址晚更新世居民生活空間呈現復雜化的發(fā)展趨勢。這些遺址的石器工業(yè)反映出中原地區(qū)MIS3階段石片石器工業(yè)的共同特征。該時期是現代人擴散至東亞地區(qū)的關鍵時期，上述發(fā)現與研究為探討這一重大學術問題提供了新的重要材料。
石器打制技術是舊石器時代的“第一生產力”，反映了人類當時的“科技水平”，是舊石器考古最基礎和重要的對象。阿舍利技術與手斧一直是中國舊石器時代早期研究的重要內容，廣西百色地區(qū)發(fā)現的遺存與之聯(lián)系緊密。廣西百色盆地發(fā)現的大型石核和大石片標本，并認為其制作技術與國外阿舍利大石片第二類生產技術類似。廣西楊屋遺址的石制品也含有阿舍利文化因素。勒瓦婁哇技術作為一種外來技術，經常被認為代表著人群的遷徙與文化交流。關于貴州觀音洞遺址發(fā)現的石制品是否代表了東亞最早的勒瓦婁哇技術遺存，學界頗有爭鳴，很可能觀音洞遺址石制品組合僅是一個相對簡單的石核-石片技術復合體，不存在勒瓦婁哇技術，中國目前發(fā)現的勒瓦婁哇技術不早于5萬年前。我國北方地區(qū)在舊石器晚期偏晚階段加工復雜且修理精美的兩面器，應當是舊石器時代晚期舊大陸東西方文化交流的產物。
觀音洞石制品 圖片來自：李鋒
技術也能夠指示文化的差異性。從技術分析的角度檢視越南和平文化石器，將之與海南三亞落筆洞石制品比較，可知后者并非和平文化石器工業(yè)范疇。該研究對于深入探索華南、東南亞晚更新世至全新世過渡期人類石器技術與文化的交流、傳播等問題有重要意義，也為我們在更大的區(qū)域范圍內，從石器技術角度探討東南亞和平文化石器工業(yè)與華南礫石石器工業(yè)之間的共性與多樣性問題奠定了基礎。
單面器 圖片來自：李英華
進入全新世后，石器依然是重要的生產工具。磨制石器、盤狀器均出現于舊石器時代，卻是新石器時代的重要石器類型，二者一起建構了人類的石器生產與使用系統(tǒng)。磨制石器分為磨刃石器和研磨石器，二者的概念設計、功能、制作機理差別顯著，舊大陸東部的磨刃石器出現時代明顯早于西部，早期磨刃類石器分布于環(huán)西太平洋地區(qū)的中國、日本、韓國、東南亞、澳大利亞北部等多個地區(qū)。這種差別很有可能是更新世中晚期舊大陸東西兩側狩獵采集人群適應新的生態(tài)-社會環(huán)境開發(fā)出不同的技術策略。
此外，2020年度舊石器考古研究還包括，通過石料研究解讀當時人類的認知和活動能力；通過廢片分析復原遺址形成過程；通過微痕分心、殘留物分析等推測器物功能；通過空間分析探討人類的空間利用行為。高星系統(tǒng)闡釋了火在人類生存、演化過程中，對人類生物屬性和社會屬性的重大影響。全面梳理了人類用火起源的假說理論，以及早期用火行為的判定和研究，認為用火方式的演化與人類社會的進步緊密相關。
2020年舊石器考古研究相關的博士、碩士學位論文涉及內容廣泛，以石制品的技術、文化研究為主，輔以實驗。但都涉及了文化遺存的地質背景、環(huán)境背景、年代背景等等。或從年代、環(huán)境的角度切入，探討這些領域的研究手段對探尋人類文化的重要意義和作用。
疫情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阻隔了面對面的學術交流，但是線上論壇、講座提供了更為豐富的學術信息。2020年末，絲路沿線地區(qū)舊石器時代考古暨甘肅發(fā)現舊石器100周年研討會在蘭州召開，深入探討舊石器時代人類擴散與交流這一重要學術問題。這一學術盛會為2020年的中國舊石器考古畫上了圓滿的句號。（作者單位：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
（圖文轉自：澎湃新聞網）
責編：韓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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