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一隅朱家峪,時時讓人怦然心動……
總有一條道路會通向你。當我指向你,我的手指便不再彎曲。不必油壁高車,不必雕鞍駿馬。我匆匆的腳步,風塵仆仆的行裝就是尋你最好的詮釋。越過繁華的霓虹、更迭的歲月、無盡無休的凡塵俗事,我終將走向你。回首曾經(jīng)的我就像一個負重前行的蝸牛,用遲重與蹣跚,書寫一段漫長的軌跡,而今天,我終將那一只堅硬的殼丟下,丟在昨夜的星辰里,攜一襟輕風去尋找一個并不遙遠的心靈的宿處。
你不必訝異我的到來,也不必驚異我那一頭的汗水,一身的霜塵,更不必驚訝一個徘徊在你圍墻之外的旅人,那石質(zhì)的高墻,擋不住我尋尋覓覓的腳步,更擋不住你被歲月洪流裹挾的征程,如果塵世間真的能有回天之力,我愿傾三千天河之水,洗出你洪荒的跋涉還有亙古的舊顏。而你腳下的乾河卻以裸露著的累累卵石還有千萬年的沉默向我訴說,一切都回不去了。而我卻希望在你的訴說里迷航,甚至溯流而上去打撈你泛黃起皺的歷史和斑駁陸離的故事。停泊在你時間的河流里,心卻從未有過的安寧與平靜,細數(shù)圍墻之上的青石,就像細數(shù)著你堆疊而起的歲月年輪。我逡巡的目光叩響你沉重的門環(huán),而你的大門終將為我轟然打開。你的故事、你的炊煙、你的綠樹青山、你的晦冥風雨終將成為我腦海里的刻錄,時時讓人怦然心動。
從踏進你圩門的那一刻起,腳步便墜入云天之外的某一個角落,時光霎時間慢了下來。攜帶著山間草木氣息的風迎面撲來,把松柏、荊蒿、以及矢車菊的芬芳還有陽光塵土的厚味一股腦地塞進你的懷里,撞亂了你的心思,更撞疼了你的愁緒。記憶的閘門被你的手悄然打開,舊日的時光、童年的歲月、丟失的溫馨,原來都保存在一個并不遙遠的地方靜靜地等著你的到來。你不來,她不走,你來了,她會將你丟失的全部奉還給你。讓你在驚慌、驚異、驚喜的同時肆意的淚水奪眶而出。
禮門,是你迎接我到來的第一重問候。周公制禮、圣人修禮,之后百代尊禮、崇禮,一個禮字已溶入億萬人的血脈之中,奔騰千年,生生不息,無論廟堂之高,還是鄉(xiāng)野之遠,禮,無處不在。那青石的券門沉默寡言,不張揚、不外露,像極了一位敦厚的北方漢子,但是,他有威嚴,有擔當,他伸展開有力的臂膀,守護著身后的一方安寧與平靜??腿藖砹擞卸Y,朋友來了有禮,如果別有用心的人來了,他會拒之門外,哪怕你有豺狼之性,也休想越過這健碩耿直的漢子。
我遵從著你的指引,用一雙不合時宜的皮鞋踩在你光滑如鏡的雙軌石路上,每一個窠窠聲響都是我虔誠的叩問,叩問你的春種秋收,叩問你的風霜雪雨,叩問你的滄桑歲月,叩問你的熱烈抑或是孤寂。我來了,你將一天的云彩,半谷的清風,還有三面的山圍一下將我擁抱了起來,緊緊地。我確實感到了你的熱情和力量。一直以來總覺得你是沉默寡言的,而你卻是蘊藏了所有的話語,積蓄了所有的熱烈就是等待我走來時向我盡情地傾訴。而我試圖找到一條時光的紐帶,將你講述的每一個故事都連綴成片,而后縫補出一件關于你的衣衫,好讓我依稀辨別出你昨日的容顏。今天,我已無從知曉,從久遠的年代算起,有多少人走向你,又有多少人離開你。我更無法辨別古時的車馬明清的輻輳從這石質(zhì)的路面碾軋而過時的聲響。當我站在路面上閉起眼睛垂手而立,我依然聽到了風聲、車聲、人聲混雜著、交織著、嘶喊著在風涌而起的紅塵里滾滾向前,那是時光的聲音,那是不可逆轉(zhuǎn)的潮水,無論是歸來的還是出去的任誰都無法阻住。
朝云初收,晨鐘響起,書聲漸歇,這里有著你最為亮麗的陽光,也是你最為嬌貴的地方。你把你所有最好的都給了那一批批的孩子們,你給他們寬敞明亮,你給他們溫暖陽光,你給他們安寧也給他們希望。黛瓦白墻,書聲朗朗。你知道他們都是未來,也都是棟梁,透過雕花的窗,我依稀看到朝氣蓬勃寫在每一個稚氣未脫的臉上。我多想有人再一次敲響那口鐵鑄的鐘,鐘聲里,我仿佛晃身就能回到童年歲月,在陽光遍布的學堂里放下一張屬于我的課桌,我會用最高的聲調(diào)朗讀某一篇課文,把一摞書背得滾瓜爛熟,讓書中清清的溪流流進我小小心靈的田地。這里,不會有喧嘩的市聲,不會有紛雜的爭斗,這四圍的青山就是一道堅實的屏障,他屏閉了書聲之外的所有荒蕪與嘈雜,他拒紅塵于千里之外,所以這里只有起伏的山風,婉轉(zhuǎn)的鳥鳴,還有松柏的蔥郁,野花的芬芳,還有就是那一雙雙明亮如星的眼睛,和澄澈如水的心靈。
你把孩子們當成太陽、月亮、星星一樣捧著。也把神明放在書聲的旁邊供著。文昌高閣,文曲星的居所,不單供奉著文曲星,還奉祀著孔、顏、曾、朱幾位圣哲。說起來文昌閣也算得上一處文廟,仙凡共享。高深的門洞,巍峨的樓閣,助力著大山深處的夢想,也給每一個孩子插上一雙振翮飛翔的翅膀。在你的閣樓之南,有一洼清澈的水跡,長年不涸,冬夏不干,你說那是文星的硯池,但不知若大的一池墨水,能寫出何等樣的真草隸篆,天下文章?我為你的美麗傳說而癡迷顛倒,為你的天造神設而躍躍欲試。此時我多想揮一管狼尾,飽蘸你硯池的水墨,寫下一段平平仄仄的文字、一串瑰麗的詩行。也許那株老槐會失聲發(fā)笑,笑我書生意氣,笑我疏陋狷狂。可是我知道,如真能寫下一段文字,那是我真心的流露,真情的迸發(fā),那是為你寫下的最真的篇章。
記憶總是有源頭的,就像洪荒退去,火折燃起,自然有光撐起黑色的夜空。于是就能看到路上行走的人來自何方,又要走向哪里。你對于黃石洞有著別樣的感情,于是你的記憶里便有了這樣的一段記述。明洪武二年,對于古村莊里朱氏族人來說,他們的先祖朱良盛單人獨騎從河北棗強千里迢迢遷徙到山東章丘,這處名叫城角峪的破舊村莊,連年的戰(zhàn)亂,遍野的饑荒,到處的殘垣斷壁,村莊里還沒有一間房屋屬于這個異鄉(xiāng)而來的人。于是他棲身于村莊外面這處黃石洞中,朝理荒草雜蕪,暮聽虎嘯猿啼。也許是他的與人為善更有他的勤勞苦干,村莊向他敞開了大門,幾年之后,他在村莊里也擁有了一處屬于他自己的居所。日子安定下來,他用自己的雙手建設著自己的家園。好像一粒飽滿的種子遇到了適宜播種的土地還有適宜的氣候,于是生根發(fā)芽,茁壯成長,并且開枝散葉,長成一片蔥蘢,一片茂盛。
相較于黃石洞經(jīng)歷的風剝雨蝕歲月侵襲的艱辛酸澀的記憶來說,朱氏家祠便成了煌煌史冊了,更有了史野之分。它是一個家族的發(fā)展史、興盛史。那些全磚全瓦的建筑結(jié)構(gòu),殿堂式的飛檐斗拱,就是現(xiàn)代人看來也能感覺出其中的巍峨與莊嚴。門楣上鐫刻著七星圖案,那不僅僅只是夜空中的北辰,天樞、天璇、天璣、天權(quán)、玉衡、開陽、搖光七顆璀璨的星斗,據(jù)說那還是朱氏族人的老祖宗朱熹朱老夫子面額上七顆朱砂痣。追根溯源認祖歸宗便到了宋代大理學家朱熹老先那里。想必族譜里便會有這樣一段文字:水有源,樹有根,家有譜。水無源而涸,樹無根則萎,家無譜則親疏難別,昭穆難分。想當年這里曾是全村香煙火燭最為旺盛的地方,誰家不圖稀個香火傳承人丁興旺呢?
你曾經(jīng)驕傲地說,你的每一個街巷,每一個胡同都相通相連,其實那也是你順天應人的結(jié)果,雨季肆虐的山洪會咆嘯而下,堵塞便意味著破壞,也只能是疏導,三面山上的洪水,沿三條街巷奔騰而來,在中心大街匯集,三條小龍,霎時間便化作一條驕夭的巨龍,扭曲著,沖撞著,伸展著,一路向北奔流而去。當我踩在你街巷上泛著時間光芒的青石,用憐惜的心情,找尋你受傷的痕跡,你的房舍依然堅強,看不到一點受傷的模樣。我用疑惑的目光四處尋找,你的不屈與堅強?;腥婚g明白,你巧妙地用一角探出身子的石質(zhì)墻壁,讓那條奔涌而下的巨龍稍稍側(cè)了下身體,撞疼了身體的洪水,向東拐了一下彎,于是洪水便不再激湍,心高氣傲的家伙開始變得溫順馴服。你于是在那一角墻壁的上面建了一個神龕,內(nèi)里彩塑了關圣帝君,身后還有周倉、關平二員戰(zhàn)將。有武圣關帝在此,何等樣的洪水猛獸不能降服?
在你幽深的歲月里,橋,為你撐起了一片獨特的風景。無論是文昌閣西側(cè)的步云橋,還是康熙立交橋,還有壇井連綴著的七橋,都是你匠心獨運的體現(xiàn)。它是街與街的相互連通,是山與水的相互應和,更是人與人的相互問答。人來人往,車去車回,寒暑更替,歲月流逝,你每一個步履,都是踩在前人的路上。你有著太多的風景與故事,同時你也背負了太多的記憶與鄉(xiāng)愁,雙流泉、鹿回頭、進士第、文峰山、魁星樓。每一個名字都是你的寵兒,都是生長于你肌體上的寶。
文峰山巔的鐘聲響起,清越、邈遠、而又綿長。從萬傾林杪之上滑過,在四圍的青山之頂回旋繚繞,伴隨著白羽的翅膀震顫起伏,它從青石小巷里穿越,在黛瓦白墻間延伸。于是古老的村莊便朦朧在一片祥和與靜謐之中。我從鐘聲里聽懂你悠長鏗鏘的心跳,而此時,我的脈搏與你和鳴共震。也許千百年的啁嘲與喧嘩在鐘聲里沉淀,天地為之靜立,白云為之停留。而我的神思終將乘一縷清風而飄蕩悠揚。
走在你深深的巷子里,仿佛觸摸著你悠長的歲月。潮濕、逼仄、沉郁,蒼老了你的容顏;衰敗、荒蕪、孤獨,剝蝕著你的流年。許多的人離開了你,走出青山的懷抱,也走出你的視線,走向遠方,只留下你的孤寂。又有許多的人涌向你,他們用獵奇的目光審視著你,他們用無知無畏的手翻揀著你的陳舊時光,你知道他們只是匆匆的過客,他們的腳步越熱烈,他們的語調(diào)越高,你越加寂寞。
我流連于你的石墻、青磚、黛瓦、宅院;彳亍于你泉畔、山峰、綠樹、幽徑;我呼吸著你的清新明澈;我感嘆著你的滄桑與光陰。我來了,就是為了來傾聽你的訴說,傾聽你的前塵往事,傾聽你的時光銷磨。你多像一位獨處一隅的老人,滿腹的閱歷,滿腔的故事。喜歡的他會靜靜地把一段段故事講給你聽,不喜歡的他會保持他的沉默與孤獨。他不爭不吵,他獨對群山,像極了一位世外的高人。揮手間,已是黃昏,擷一縷你山野間的清風踏上歸程,我的心里盛滿了你的孤獨與記憶。當我踩著青石古路走出你的圩門,回首時我悄然掩上一卷泛黃的書頁。
2019.11.08
高廣永個人簡介
高廣永 山東章丘人,章丘區(qū)作協(xié)副主席,山東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在省級報刊發(fā)表詩歌、小說、散文50余萬字。作品散見于《中國文化報》、《齊魯晚報》、《農(nóng)民文摘》、《山東文學》、《時代文學》、《青年博覽》、《農(nóng)村大眾》、《中國工商報》、《當代小說》、《遼河文學》、《當代散文》、《國際日報》(臺灣)、《山東環(huán)境報》、《濟南日報》、《石家莊日報》、《揚州日報》、《蒼梧晚報》、《岳陽晚報》等報刊,出版散文集《鄉(xiāng)風入夢》。作品多次被國家及省市報刊轉(zhuǎn)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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