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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松嫩古驛道之他拉哈: 一座老屋揭示站人房屋為多民族融和的產(chǎn)物

值班大話君:劉芯瑩

夢縈他拉哈

有一天,少年的我同小伙伴在大野甸子上瘋過了?;丶視r,采集了幾束黃花菜,剛一進家門,爸爸望著我手里的黃花菜,說道:“這菜炒雞蛋味道鮮美。”

爸爸說炒雞蛋,我肚里一陣咕嚕嚕。爸爸微笑地瞧著我:“小饞樣兒,幾朵花不夠炒啊!”

爸爸接著說道:“黃花菜在西江邊的他拉哈草原多,六一年煉廠剛建立,我?guī)к嚾ゲ蛇^黃花菜?!?/p>

那一年大慶雨水偏多,黃花菜長勢格外茂盛,爸爸他們?nèi)チ艘惶?,回來時采集了大半車黃花菜,連續(xù)幾天,食堂里烹制打鹵面、包包子、焯水涼拌、炒雞蛋、炒肉絲,還焯水后曬干一些,留待冬天食用的。

西江,爸爸常說的詞匯,即是嫩江大自然饋贈給他拉哈草原的魚我吃過,但黃花菜只是聽說過。依大慶當時的交通條件,他拉哈那是遙遠的地方。

進入21世紀的某一年,那是一個春風拂面的初夏,我們奔向他拉哈草原。嫩江東岸的這片廣袤的綠色原野上,地勢起伏,有草甸,有林地,有耕地,有沙丘,有湖泊,仿佛是歡迎我們的到來,碧綠的草場上,朵朵花兒綻放,藍紫色的馬蓮花,粉白的火柴花,似火的燈籠花,唯有那金黃的黃花菜,鋪滿大草原。

在香味味彌漫的草原里,采集了許多黃花菜,臨近中午,大家一致要求去附近蒙古村落吃午餐。我們驅(qū)車向他拉哈鎮(zhèn)駛?cè)?,在接近小?zhèn)十公里左右止步不前了,前面的道路坑洼不平,底盤低矮的轎車根本無法行駛,他拉哈失之交臂。

詩行他拉哈

我記得爸爸還說過他拉哈有站人,從肇源茂興到溫托池,清代竇爾墩打毛子時候,皇上從北京黑龍江邊建立的大道,站人即是過去看驛站人的后代。

爸爸聽評書多了,他講的竇爾墩打打毛子是故事。其實那是清朝初期為了維護邊疆安定,中國軍民抗擊沙俄侵入黑龍江流域的反擊戰(zhàn)。驛站的站丁及家眷,習慣上稱為站人。清朝在組織雅克薩大戰(zhàn)前,將因三藩之亂駐于尚陽堡等遼東驛站的降卒及其家眷,發(fā)遣至茂興至齊齊哈爾城驛站,早期站丁均屬吳逆真正家仆舊人。其中,原籍大多是遼東、山東、河北,跟吳三桂南下至云南,也有少數(shù)是云南、貴州籍。居住在杜爾伯特的站人,多是漢族,極少數(shù)是苗、白族。至1900年,各站的壯丁均是內(nèi)地貧民遷移,或由發(fā)配而至。

清代許多獲罪服流刑之人,經(jīng)過長期艱苦的跋涉,來到塞外絕地卜奎(今齊齊哈爾市)、璦琿(今黑河市)、墨爾根(今嫩江市)安置,這些流人中包括一些貴族、官吏、文人,還有一些刑事犯罪之人,他們在驛道或者戍所,“思緒無聊,每借詩以自遣”,以詩抒懷。從這些詩中可以感受到驛道的發(fā)展變化和世事滄桑。

較早在杜爾伯特驛道作詩的是清安徽桐城人方式濟,其因《南山集》案株連,隨父戍黑龍江。清初的古驛道沼澤遍布、溪流縱橫、天寒地凍。流放途徑固魯站(今黑龍江省大慶市肇源縣古龍鎮(zhèn)),進入他拉哈草原,方式濟寫下一首《汲井》:“長陸大火流,倦眼眩迥眺。白云無纖云,平莽盡一照……來及牧馬場,溲勃亂泥淖。深蒿古時井,汲遠籍良導?!?/p>

清人龔之鑰,錢塘(今浙江杭州)人,終生以游牧為生。1732至1736年第二次出塞至黑龍江、吉林、內(nèi)蒙古等地,行經(jīng)蒙古杜爾伯特境他爾哈站(今黑龍江省大慶市杜爾伯特蒙古族自治縣他拉哈鎮(zhèn))時,恰好趕上其生辰之日,寫下了:“謀生只合付魚磯,浪覓封侯志志愿違。風雪龍城一杯酒,何須五十始知非?!痹娭谐錆M了作者對于塞外游歷及建功立業(yè)無望的感慨。龔之鑰離開他爾哈站赴茂興站(今肇源縣茂興鎮(zhèn))途中有作:“地與寰中隔,江從徼外分。遐方殊節(jié)候,春盡未耕耘?!备袊@“四月草不芽”的塞外農(nóng)事之遲。

清道光八年(1828年)九月,清朝大臣、書法家英和被發(fā)配黑龍江充當苦差。清中期由于流民的涌入定居,黑龍江的經(jīng)濟社會有所發(fā)展,英和“沙塞長征,以詩遣悶”,其途徑杜爾伯特詩中,荒野有了客店、茶棚,沿途有蒙古人家和喇嘛廟。經(jīng)過古魯站(今古龍鎮(zhèn))寫下了《由古魯站至他拉哈站》:“果腹仍須更裹糧、荒郊何處覓壺漿,行將百里尋棲止、一枕華胥夢亦涼”。

同治九年(1870年)九月,因天津教案謫戍卜奎的知府張光藻。有曾國藩李鴻章等人的庇護,一路上受到沿途驛站官員的照顧,他寫道“驛吏偏伶行路苦”,“一路多情惟驛吏”。烏蘭諾爾站(今肇源縣新站鎮(zhèn))劉姓領催饋贈鳊魚一盤,行至他拉哈站晚餐食魚,并贊譽道:“饋從驛吏情偏厚,烹向廚丁味更嘉。玉膾金齏名可擬,江瑤海月比猶差?!蓖问荒辏?872年)夏,張光藻獲釋歸里,雨后自溫托河站(今黑龍江省齊齊哈爾市泰來縣大興鎮(zhèn)時雨村)曉行過蒙古杜爾伯特境,肥沃的土地開墾有限,并遇到黃羊千百只,有詩紀之曰:“草肥知土沃,野曠少耕。自古牛羊地,無須五谷生?!?/p>

暮色殘陽

光緒十九年(1893)十月十八日,已經(jīng)快進入冬季的黑龍江異常溫暖。在松花江和嫩江交匯處的三岔河,鎮(zhèn)邊軍水師營的渡船上走下來八個清軍將士,他們踏上去齊齊哈爾的御路。其中兩位在中國近代史赫赫有名的人物:一位是鼎鼎大名的淮軍名將聶士成,其人數(shù)年后在天津抗擊八國聯(lián)軍壯烈殉國;另一位后來的聲名更高,是近現(xiàn)代幾乎無人不曉的人物,民國代總統(tǒng)馮國璋。要不知道馮國璋?著名相聲演員馮鞏總該知道吧?此人就是馮鞏的曾祖父。

晚清名將聶士成率領數(shù)名高等軍事院校的學員,從天津一路風餐露宿來到苦寒之地的黑龍江做什么呢?原來此時,日本為了和俄國爭奪中國東北和朝鮮半島的利益,劍拔弩張。

1891年5月,俄國遠東政策的具體“物化”西伯利亞大鐵路開始鋪設。日本明治維新之后,其“大陸政策”的擴張目標首先是遠東,這與俄國的遠東政策相牴牾。西伯利亞鐵路的快速推進,引起了日本的忌憚和敵視。

晚清名將聶士成因見沙俄、日本覬覦中國東北、朝鮮半島,為“熟悉其道路之險要,徑行之難易”,“備異日與強鄰戰(zhàn)事之需”,于清光緒十九年(1893年)秋,率多名北洋武備學堂畢業(yè)生赴東三省邊陲及俄國遠東、朝鮮北部考察和勘測地形。

聶士成等人溯嫩江而上,沿江均有水泡,夏季牲畜飲水甚便。齊齊哈爾御路一帶均歸站道,各設筆帖式、委員、書識一名,頭目二名,壯丁二十三名,馬二十七匹,牛二十七頭,馬匹用來傳遞公文,牛車護送官員。各站設有官舍供來往官員住宿。清咸豐后,中原移民增多,他拉哈站人4800人,站人3900人,有王、徐、姜、曹、林、范八姓(王姓三姓)。站的周邊區(qū)域,開墾耕種不納課稅,無公務時候站的牛馬亦任借耕種,今日人口日增,開墾愈廣。

隨著黑龍江逐漸放墾,漢族不斷來此墾荒,站丁和居民雜居共處。十九日,從古魯向北偏西行,途徑嘎嗱房和排二店,夜晚住他爾哈站。聶士成觀察到,杜爾伯特的地貌非常適合由吉林通過此地修筑鐵路。

庚子俄難后,“政驛疲弊,文報稽遲”,光緒三十四年(1910年)七月,東三省裁撤驛站,站丁改歸民籍。

林氏之家

又是一個初夏,我們驅(qū)車沿寬闊平坦的鄉(xiāng)村道,藍天白云,古道悠長。駛過一片稻田。我終于走進了歷史悠久的他拉哈。自古以來,他拉哈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位于省城齊齊哈爾和黑龍江第一驛站茂興的中間,前一站多耐又是杜爾伯特放墾以后的總衙武興廳,不遠處有曾經(jīng)的杜爾伯特旗廟富裕正潔白寺。驛站廢除以后的他拉哈,也是重要車馬道,為往來客商提供膳食住宿,曾經(jīng)商賈輻輳,人聲鼎沸,車馬喧囂。

在村子口處,突然發(fā)現(xiàn)道路旁立有一塊“驛站路”標志碑,急忙下車拍攝,發(fā)現(xiàn)標志碑北面有一戶人家的老房,靜靜地肅立在緩坡上,盡顯蒼涼靜謐之美,站人建筑風格依稀可辨。在老土房內(nèi)出來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他熱情誠懇地邀請我們進屋喝茶。也是口渴,更察覺老者為文化研究者,于是我們走進老屋。

原來老屋的主人林壽義,是他拉哈站人后裔,今年70歲,他是他拉哈林氏家族第九代族人。林壽義退休前是他拉哈鎮(zhèn)財政所干部,他在鎮(zhèn)里有樓房,因熱衷于挖掘驛站歷史文化,舍不得離開老宅。春夏秋冬,他都喜歡來老宅住幾天,尤其是夏季,他大部分時間在這里自娛自樂種蔬菜

他家院子收拾的干凈利索,門前有口大鐵鍋,城里兒女時常來看他,一家人就用鐵鍋在院子里烹制東北美食。寒暄過后,林壽義拿出收藏的驛站資料,大家一邊喝林壽義老伴泡的紅茶;一邊聽他講述驛站故事。他整理打印了一份《林氏祖譜(慶云堂)考序》,主要以驛站林氏祖譜為主,一條清中期傳承下來的林氏祖譜折子極其珍貴。

林氏一世老祖林岐風、二世太祖為“成”,三世高祖弟兄五人中由于信仰不同,沒有按字排序,有“天”、“?!?、“國”。從第六世祖茂字輩上記載不清,在壽字輩、家字輩、永字輩以后再無排序。林壽義希望林氏全族通力協(xié)調(diào),調(diào)查家譜及時整理和續(xù)編。

我發(fā)覺他拉哈站無論王、林氏祖譜都有一個堂字,林氏祖譜叫“慶云堂”,原來站人的堂和江南水鄉(xiāng)的堂大有不同,江南的堂是住人,驛站人的堂是“住靈魂”,站人把列祖列宗的牌位供奉在郊外老祖墳旁的堂廟內(nèi)。

范家老屋

將近中午,我又向林老打聽鎮(zhèn)內(nèi)是否還有站人老屋,他說:“比較完整的還有一棟,在后街范家?!?/p>

長期以來對站人房屋形制的主流說法:是“三不露”的翹角房,何謂“三不露”,即是房屋的東、西、北三面不露房檐,包在山墻里。此說以偏概全,它僅僅說明隨著時代的變遷,幾類站人房屋趨于實用化簡易化。

由于長期行走東北邊疆,對地方性建筑粗略了解,據(jù)我看,松嫩站人房屋歷史上曾經(jīng)有三大類:驛站官房、富裕人家大宅、寒門小戶民房,現(xiàn)存多為破敗的一般民房。

站人房屋起源:有說滿族,有說云南白族,但我傾向于達斡爾族。

達斡爾人在精奇里江就居住木架房。達斡爾傳統(tǒng)的木屋,因地制宜,就地取材,傳統(tǒng)住房多以松木或樺木棟梁為房架,土坯或土垡為墻,里外抹幾道黃泥,頂苫房草,二間、三間、五間不等。

驛站軍籍人員居多,即便是白族,也多是吳軍將士娶白族女為妻生育的子孫,或者加入?yún)擒婓w系的白族。這些人以征戰(zhàn)為主,居住云貴目睹白族建筑,但也不懂建筑工藝。

站人房屋應該是駐驛站丁對云南家鄉(xiāng)美好回憶,結(jié)合附近達斡爾人房屋,多民族相互影響,互相學習,借鑒而成。

其實滿族和達斡爾族屬于北方民族,在建筑上互相借鑒。從寧古塔移駐齊齊哈爾的滿族人,在建筑房屋上基本和達斡爾人相同。清代桐城學者徐宗亮1886年至1889年,居黑龍江三年,曾寫道:“匠人制屋,先列柱木,入土三分之一,上覆以草,加泥涂之,四壁皆筑以土,東西多開牖以延日,冬暖夏涼”。

早期滿族人的煙囪,是把適當口徑的樹木中間挖空,然后用泥巴糊上樹木外面,做成下寬上窄的圓柱形。木質(zhì)裹泥巴的煙囪在如今的吉林長白山莫力達瓦山區(qū)依然存有痕跡。后來隨著滿族人活動范圍日益廣泛,齊齊哈爾的滿族和達斡爾族逐漸采取垡子、土坯和青磚砌成的煙囪。

“范家到了!”林壽義的話打斷我的思緒。

范家祖上開過飯莊,破舊老屋外墻東西煙囪坍塌了,原來的土垡子黃泥墻面掛上瓷磚,走進室內(nèi)甚是豪華。范家老屋建筑格局具有傳統(tǒng)中軸式特征,長方形,分正房、倉房、畜欄、菜院等,這一特點和達斡爾民居布局相吻合,應該是早期站道官房和富裕人家民居的延續(xù)。其建筑集站人三不露、一面水屋頂;達斡爾土垡子煙囪、外墻及室內(nèi)木質(zhì)隔墻;漢式柱腳石、梁柱檁托于一身。

據(jù)林壽義說,站人建房屋時,屋子選定地址,在其上面平整夯實,然后挖幾處二尺到三尺的深坑,埋柱基石,再立木質(zhì)大房架。站人講究八角落地,就是房子四角外加中間隔斷立柱要落地安穩(wěn)。由于站人二間、三間、五間或七間和十一間不等,八角是個概數(shù),并不是八個柱角。

立柱和上柁時要選擇吉日,屋頂承重主要在柱和大柁,粗大立柱被隱蔽在土墻內(nèi),柱子上架檁柁。房架柱、檁柁以榫槽結(jié)合固定,成平頂形,以抵御雨雪。站人吸取周邊各民族建筑的元素,房屋用材和式樣也發(fā)生了較大的變革,站人房屋形制上與達斡爾不同在東西無窗、平房頂和三不露。從防火、防盜賊等因素考慮,大多采用三不露(檁、朻、椽木料不裸露)的形式,絕對不是什么房屋的東、西、北三面不露房檐。四周垡子塊或者土坯僅有圍護作用,不承受房體重量。墻體坍塌,房子不落架。

林壽義家的房屋座北向南,范家房屋卻是座西向東。有說法云南大理白族民宅多面東背西,正是背倚蒼山,窗眺洱海。受其影響站人房屋也有座東向西或者坐西向東,但達斡爾亦是依山勢建房。

林老壽義先生解釋說:“茂興至齊齊哈爾驛站設置在嫩江東岸,每當江水暴漲出槽時,從他拉哈鎮(zhèn)中向西向南看一片汪洋,水天一色,房屋座西向東,取義座山望水,風水有利于各種運勢的發(fā)展。”范家老屋居室與廚房間有墻與隔扇門,隔扇上多木雕或花紋,有八寶、吉祥如意等紋飾。

古道漫漫,車轍深深,數(shù)百年來,驛道上,有使者馬蹄塵揚;有官員悠悠車馬;有遣戍人艱難步履,他們從這片草原走過。佇立于此,耳畔響起,呼嘯北風,馬嘶之聲,人的哀怨。如今,古老驛道的土路,修筑了混凝土基礎的柏油大道,車來人往,絡繹不絕。驛站人墾荒的土地,已是片片水稻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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