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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戲“原神”云堇角色正式上線后，引發(fā)了游戲玩家們的熱烈討論，而隨著糅合戲曲、傳統(tǒng)武術(shù)、中國樂等多種元素的《神女劈觀》的正式出爐，《神女劈觀》的角色動畫迅速“出圈”，甚至風(fēng)靡到大洋彼岸。

《原神》劇情PV-《神女劈觀》。來源/騰訊視頻@原神

在《神女劈觀》中，最吸引眼球的當(dāng)數(shù)戲曲元素，國外玩家紛紛開始了解各種中國傳統(tǒng)戲曲。《文匯報》直接稱“原神”為“新文化符號”，新華社、中新網(wǎng)、人民日報海外版等諸多媒體都對此事給予肯定。

《神女劈觀》中，除了云堇演唱的唱段頗具京歌韻味，在填詞方面同樣出彩，唱詞中也蘊(yùn)含著古色古香。

從民俗志怪小說中來

中國通俗文學(xué)故事中，往往有兩個重要元素：神話、降妖除魔?！渡衽^》故事中的傳統(tǒng)味道，來源于東晉志怪小說集《搜神記》中的“李寄斬蛇”。在東越的閩中山嶺里有一條大蛇，為害一方，每年都要獻(xiàn)祭童女。將樂縣李誕的小女兒寄不顧父母反對、應(yīng)征前往。她訪求到利劍和能與蛇纏斗的狗，最終除掉大蛇，此后“東治無復(fù)妖邪之物，其歌謠至今存焉”。

在《神女劈觀》中，小女孩申鶴自幼母親逝世，因自身“孤煞”，被父親遺棄獻(xiàn)祭，后力戰(zhàn)妖魔，隨仙人修行。這個降妖除魔的故事，匯戲曲、二次元于一體，可能《搜神記》的作者干寶都沒想到，千年以后的故事居然可以這樣講。

除了傳統(tǒng)民俗小說的骨架，《神女劈觀》的唱詞又分別援引了哪些典故、化用哪些成語了呢？

《神女劈觀》PV。來源/bilibili——原神

用典與意象

我們先看《神女劈觀》的唱詞——

可嘆——

秋鴻折單復(fù)難雙，癡人癡怨恨迷狂

只因那邪牲祭伏定禍殃

若非巾幗拔劍人皆命喪

凡緣朦朦仙緣滔，天倫散去絳府邀

朱絲縛絕爛柯樵，雪泥鴻跡遙

鶴歸不見昔華表，蛛絲枉結(jié)魂幡飄

因果紅塵渺渺煙消

《神女劈觀》到這里本該接近尾聲，但后面又加了一筆——

曲高未必人不識，自有知音和清詞

紅纓獵獵劍流星，直指怒潮洗海清

彼時鶴歸，茫茫天地?zé)o依靠，孤身離去

今日再會，新朋舊友坐滿堂，共聚此時

我們不妨一句句看——

秋鴻折單復(fù)難雙，癡人癡怨恨迷狂

秋鴻，顧名思義，是秋天的鴻雁，大雁為候鳥，春至北國，秋去南方，在千百年來的往返途中，常被人們引作離別之意。

如白居易：“秋鴻次第過，哀猿朝夕聞?！庇秩缒铣膶W(xué)家沈約的名篇《愍衰草賦》：“秋鴻兮疏引，寒鳥兮聚飛?！痹谝郧锶諝夥珍亴懰ゲ輹r，以秋鴻增綴于賦間，秋氣的蕭殺與衰草的摧折一覽無余。

《神女劈觀》中，秋鴻與折單的共用點(diǎn)明了主旨——折，指代夭折、死亡?！扒秫櫿邸笨梢岳斫鉃椴∈诺纳犏Q母親，在以“悲”為開篇的情境氛圍下，秋鴻更讓申鶴的生平添了幾分悲劇色彩。

此外，上古先民對大雁還賦予“忠貞”的含義，因而古代迎親禮中有以雁為“贄”的傳統(tǒng)，古代詩詞名家也喜歡借大雁抒寫愛情，如元好問名篇《摸魚兒·雁丘詞》：“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p>

所以，“秋鴻”既意抒離別，又可指代夫妻，一語雙關(guān)不露聲色，也由此引出申鶴母親病亡、父親悲痛而將女兒獻(xiàn)祭的故事。

《神女劈觀》PV。來源/bilibili——原神

凡緣朦朦仙緣滔，天倫散去絳府邀

“朦朦”是迷茫的意思，“凡緣朦朦”是說，申鶴在凡間前路茫茫，但受仙家“絳府”邀請，從此上山練功。

這里的“絳府”也有講究。絳，本意指一種顏色，即大紅色，但在古文字運(yùn)用中，“絳”字常常與其他字連用，用以指代其余。《神女劈觀》詞中的“絳府”，意指仙人居處，如吳筠《步虛詞》：“真氣溢絳府，自然思無邪。”又見元代吳榮《射的山龍瑞宮問陽明洞天洞蓋是禹穴詩》：“黃庭或秘景，絳府尚靈仙?！?/p>

“絳”除了喻指仙居，絳字組詞，往往用以表達(dá)具有威嚴(yán)抑或華美事物。

譬如“絳霄”，指的是天之極高處，如南朝梁元帝《玄覽賦》：“郁如蓬萊之臨滄海，憬如昆侖之出絳霄?！蔽宕畤鴷r期，李存勖殞命之處也被稱作“絳霄殿。明代汪廷訥于《廣陵月》第三出中寫道：“神霄絳闕，麗日五云浮，開綺讌，待宸游，云和一曲倚箜篌。”神霄絳闕，指的就是華美的宮殿。

明代王逵對“絳”的化用在《蠡海錄·天文類》中有過解釋：天之色本為蒼青，稱之為“丹霄”“絳霄”，因古人觀天象以北極為基準(zhǔn)，仰首所見者皆在北極之南，故借南方之色以為喻。

這么看來，此處對“絳府”的應(yīng)用不是簡單的堆疊意象，而是借顏色喻景物。

《神女劈觀》PV。來源/bilibili——原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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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絲縛絕爛柯樵

“朱絲”指紅繩，其實也別有洞天。

《淮南子·說山訓(xùn)》中有：“圣人用物若用朱絲約芻狗，若為土龍以求雨。”芻狗是古代祭祀時用草做成的狗，以“朱絲”相系，表明“朱絲”的祭祀性質(zhì)。

“爛柯樵”最早出自南朝梁代任昉《述異記》：“信安郡石室山，晉時王質(zhì)伐木至，見童子數(shù)人棋而歌，質(zhì)因聽之。童子以一物與質(zhì)，如棗核，質(zhì)含之而不覺饑。俄頃，童子謂曰：‘何不去？’質(zhì)起視，斧柯盡爛。既歸，無復(fù)時人?！?/p>

《述異記》的主人公是個樵夫，在誤進(jìn)仙山后，僅是下了一盤棋，回首時早已時光流轉(zhuǎn)，不知人間何世，連斧頭都變成了“爛柯”?！盃€柯”寓意滄海桑田、人事皆非，劉禹錫著名的“懷舊空吟聞笛賦，到鄉(xiāng)翻似爛柯人”便是援引于此。

這里的“爛柯樵”，是以樵夫王質(zhì)下棋一事指代申鶴隨仙人留云修煉。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從“朱絲”獻(xiàn)祭到“爛柯”巨變，一句便把滄桑說盡。

《神女劈觀》PV。來源/bilibili——原神

雪泥鴻跡遙

“雪泥鴻跡”是對“雪泥鴻爪”這一成語的化用，出自蘇軾《和子由澠池懷舊》詩：“人生到處知和似，應(yīng)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fù)計東西。”

大雁在雪泥上踏過留下的爪印，被稱為“雪泥鴻跡”，比喻事情遺留的痕跡，在故事中映射著申鶴修煉前，在人間留下痕跡。

《神女劈觀》PV。來源/bilibili——原神

鶴歸不見昔華表

化用成語“鶴歸華表”，意為感嘆世事變遷。在古代宮殿、陵墓等重要的大型建筑物前面常立有石柱，被稱為“華表”。

“鶴歸華表”最早出自《搜神后記》：“丁令威，本遼東人，學(xué)道于靈虛山。後化鶴歸遼，集城門華表柱。時有少年，舉弓欲射之。鶴乃飛，徘徊空中而言曰：‘有鳥有鳥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xì)w。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學(xué)仙冢壘壘?！旄呱蠜_天?！?/p>

丁令威學(xué)道有成，化鶴回到故鄉(xiāng)遼東，卻見物是人非，少年早已“相見不相識”。在申鶴身上也能隱約看到“鶴歸華表”的影子。

《神女劈觀》PV。來源/bilibili——原神

曲高未必人不識，自有知音和清詞

“高山流水”的典故早已聞名天下，用以比喻知音難尋，初見《列子·湯問》中——

伯牙善鼓琴，鐘子期善聽。伯牙鼓琴，志在登高山，鐘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鐘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鐘子期必得之。伯牙游于泰山之陰，卒逢暴雨，正于巖下，心悲，乃援琴而鼓之。初為霖雨之操，更造崩山之音。曲每奏，鐘子期輒窮其趣，伯牙乃舍琴而嘆曰：“善哉，善哉，子之聽夫！志想象猶吾心也，吾于何逃聲哉？”

琴音易彈，知音難覓，子期死后，伯牙便摔琴不彈。《神女劈觀》化用這一典故，既銜接了人物設(shè)定，雖孑孓獨(dú)行，卻也并不孤單，一語雙關(guān)于無形，又可借喻《神女劈觀》的填詞。

“和清詞”中的“和”讀作第四聲，對應(yīng)一唱一和。古代文人雅士在作詞時，常以同一詞牌名“一唱一和”，回應(yīng)友人、抒發(fā)情感。如《賀新郎》這一詞牌名，辛棄疾和陳亮就有多次應(yīng)和。先是辛棄疾作出《賀新郎·把酒長亭說》：

把酒長亭說。看淵明、風(fēng)流酷似，臥龍諸葛。

何處飛來林間鵲，蹙踏松梢微雪。

要破帽多添華發(fā)。剩水殘山無態(tài)度，被疏梅料理成風(fēng)月。

兩三雁，也蕭瑟。

佳人重約還輕別。悵清江、天寒不渡，水深冰合。

路斷車輪生四角，此地行人銷骨。

問誰使君來愁絕？鑄就而今相思錯，料當(dāng)初費(fèi)盡人間鐵。

長夜笛，莫吹裂。

陳亮看完此詞后，以同韻和之，辛棄疾又以同韻再作一首回應(yīng)陳亮，唱和之間，表達(dá)抗金的決心。

《神女劈觀》PV。來源/bilibili——原神

直指怒濤洗海清

“洗海清”化用成語“海晏河清”。在古代，因黃河常年水濁，鮮有清時，古人以“河清”為升平的象征，被視為祥瑞，寄寓著“天下太平”的理想。北齊武成帝高湛就以“河清”年號，著名的“河清均田令”正因此得名。?????????????????????????????????

“海晏河清”這一成語也為文人廣泛應(yīng)用，唐代詩人薛逢《九日曲池游眺》詩：“陌上秋風(fēng)動酒旗，江頭絲竹競相追。正當(dāng)海晏河清日，便是修文偃武時。繡轂盡為行樂伴，艷歌皆屬太平詩。微臣幸忝頒堯歷，一望郊原愜所思?！庇秩缣拼嶅a《日中有王子賦》：“河清海晏，時和歲豐?！?/p>

“洗海清”反映的是申鶴與旅行者對抗旋渦魔神的劇情。由此看來，使用得頗為恰當(dāng)。

雅俗共賞

《神女劈觀》對典故、意象的化用不勝枚舉，難能可貴的是，融入故事的場景中恰到好處，毫不違和。詞中的典故也多引自民間神話故事、志怪小說，更使《神女劈觀》的神話色彩愈發(fā)濃厚。

新譜一曲，舊意再提，游戲、二次元和傳統(tǒng)文化的碰撞精妙入神。

《神女劈觀》既有“鶴歸華表”“絳府”之陽春白雪，也有“蛛絲”“巾幗”等“老嫗?zāi)芙狻敝吕锇腿?，引?jīng)據(jù)典卻不拘于生僻字詞的堆砌辭藻、空設(shè)意象，又契合了戲詞的體例，敘事條理清晰，情節(jié)完整。這樣雅俗共賞的《神女劈觀》，一經(jīng)發(fā)布就被火速傳播，也就不足為奇了。

這正是“曲高未必人不識，自有知音和清詞”。

參考資料：

[1]典故詞語的理據(jù)及認(rèn)知特征[J]. 唐子恒. 山東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08(06)

[2]關(guān)于典故詞溯源問題的若干思考[J]. 白丁. 辭書研究. 1996(04)

[3]典故詞語的古代語言文化淵源對釋義的影響[J]. 賈廣瑞. 鴨綠江(下半月版). 2014(12)

[4]辭海[Z]. 上海辭書出版社.1999

END

作者 | 湘橋蓬蒿人

編輯 | 詹茜卉

校對 | 秋沙 李棟 張斌

*本文系“國家人文歷史”獨(dú)家稿件，歡迎讀者轉(zhuǎn)發(fā)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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